流水紙。0

-这次又不知不觉写了那么长。感觉自己文笔要死了。反正还算是温暖的一次更新吧。

-感觉这次内容剧透了不少=-=一期的遗书公开部分，嗯，然后有谁能猜到当时一期出事时发生了什么吗？（泥垢

-前篇【28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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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莺丸和明天的主刀医生打完电话，鸣狐再看了会儿文件，洗漱完后已是深夜。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，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了睡意。

也是，自己原本最看好的侄子如今只残存一缕意识，若是此次手术失败，他将只能就地等死。

鸣狐对一期一振的过去心知肚明，从小看着一期长大的他，对于当年刺激到一期的那件事，虽然口上只字不提，但至今内心仍有余悸。那简直是一场人间惨剧，连成年人看到都会连连作呕，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散发着浓浓的血味，如今鸣狐闭上双眼，依然会在记忆深处嗅到那股令人恶心的气息。不得不承认，一期一振是坚强的，经历了那般血腥恐怖的场面，大多数同龄的孩子定会陷入疯狂。鸣狐还记得，自己当年是抱着为孩子们收尸的准备去的，然而，当鸣狐带人打开那扇门时，看到的却是一个竭尽所能保护弟弟的兄长。就算最后一期一振依然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，却仅仅是选择型失忆症，忘记了这段不堪的曾经罢了。

鸣狐坐起身来，拧开了台灯。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，翻出一个白色的信封，手腕一抖，信封里落出一张照片。鸣狐捻起了它，凑到灯边，双目注视着照片良久。

那是一张合影，纸面因年代长远而稍显破旧。许是常常拿取翻看，昏黄的灯光打在照片上，印出一道道浅浅的刮痕，宛如光阴在人们脸上刻画的痕迹。那时候只有18岁的鸣狐，刚刚接手家族的产业，脸上还带着少年向青年蜕变时的阳光笑容。他的手边，牵着一个水色头发的小男孩。孩子穿着棕色的背带裤和白色的小衬衫，亲昵地挽着鸣狐的胳膊，金色的双瞳里满满地都是儿童特有的天真可爱。

那是5岁的一期一振。

那时候，家里只有一期一振一个孩子，至少连鸣狐都满打满算，以为粟田口家族只有这一个，也只会有这一个孩子。

鸣狐注视着照片上一期的脸，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目。二十年了，自己把这个孩子带大，已经二十年了。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生不如死，但是日升月落，好像过去的光阴只是一瞬之间。人总是这样迅速地老去和离别，记忆里曾经觉得无法忘怀的事情，最终也只会随着瞬息万变的时间，渐渐模糊。

一期一振终于长大了，自己最看好的这个孩子，终于长得一表人才，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杨。鸣狐向来是看好一期一振的。即使之后药研藤四郎出生，即使在那次事发后，自己寻找到那么多拥有粟田口血统的孩子，他依然最看好一期一振。他甚至觉得，一期一振只要心理状态稳定，失去那段可怕记忆并不是什么坏事，反而能让他更加坚定地为家族工作。因此，鸣狐犯了一个许多长辈都会犯下的错：他刻意地忽视掉了一期一振内心的痛苦和放弃，给予了一期一振所有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教育资本：家庭教师、高档学府、国外的教材……一期一振也用智慧和实力证明这一切并没有白费，若是有一天鸣狐退位，一期一振绝对有能力成为粟田口家族的顶梁柱。

然而。

然而。

上帝似乎永远看不惯任何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。他不喜欢人们逃脱了他预定好的走向，逃脱他抉择好的掌控。一期一振就是其中之一。分明就该在那场灾难里丢掉性命的人，却偏偏即将再次可能拥有鲜花和掌声。于是，他冷笑着，把“一期一振”这个名字，刻写在了人间疾苦的记事簿里。

一期一振从来不对鸣狐多说自己的感受，对于弟弟们，他更是只字不提。这么多年来，他把孤单、苦闷与绝望压抑在自己的内心深处。最初得知一期一振患上血液病时，鸣狐只觉脑海中一道霹雳，却在告知一期一振真相时，发现这个孩子的眼中流出的不是悲伤，而是一种对于生命的解脱。

那一刻，鸣狐忽然明白，自己一直都是懂得一期的心情的，只不过期待和希望盖过了对于这个孩子最初最单纯的爱意，让他不由自主地忽视了一期的痛苦。

鸣狐捏着那张照片，呆呆地在床边坐了许久许久。他的脑海里不断涌出各种想法，却统统都无法掩饰掉自己对一期一振的愧疚。他明白，一期一振向来把自己当做最尊敬的长辈，也不会责怪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为，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可以就此解除后悔。

如果，当时多和一期说说话就好了。

如果，当时能够多听听一期的心情，结果是不是就不这样了？

他抬手张开信封，抽出三四张雪白的信。那字迹有些模糊，早已不如平日里那样挺拔和细致。抬头处，“遗书”二字触目惊心，鸣狐的手腕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。

“……我经常会想想死亡，想起冥界的月亮，想起人间的墓碑。在那之间，我还能不能悄悄在云层里看着你们呢？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的旅程，分明走过来的时候，遇到过那么多幸福和痛苦，最终，只用生死年间那一条横杠替代了全部。”

“……为什么我的疼痛那么多呢？可我一点也不抱怨。正如幸福给予我的时候，我也不会抱怨‘为什么是我’那样。我的疼痛，只是上帝没有眷顾到我的地方。”

“……小叔，原谅我，爱上了一个同性。但我有那么爱鹤丸国永。我和他的相遇太突然了，在我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时候，我就在看着他的时候，知道我爱他。可我不能束缚他，也不敢告诉他，他应该拥有更好的人。就算我不在了，也应该有一个不如我这般阴郁，不如我这般残缺的人给他更好的未来，让他快乐地振作起来。我们缘该如此，而我又是自私的，就让我带着他给过我的爱，作为人间最后的暖身之物，走过冰冷的奈何桥吧。”

“……我活了那么久，已经足够了，终于可以不要再麻烦大家了。”

“……小叔，谢谢您，抚养我那么多年，能够遇到您，我真的很幸运。只是也许，就此要别过了。”

鸣狐向来都是镇定而平静的，宛如一条雪原白狐，永远是优雅和淡定的代名词。然而此刻，他却再没勇气读完整封信，只是断断续续扫过这几行，然而，就是这些字句，凌乱地交织成一张网，生生罩住了他的心，越收越紧，令他胸口发出剧烈的疼痛。

鸣狐揪起信纸，指甲掐入自己的皮肉，终于失声痛哭。

早晨的时候，一期一振起初听到了乱藤四郎和药研藤四郎在旁边窸窸窣窣的交谈，迷迷糊糊间，是被鹤丸叫醒的。他记不清自己昨晚是怎样睡去，一直睡眠质量挺差的他，却觉得昨夜是他残存的记忆中睡得最好的一次。一期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强烈的念头，刺激着他全部的身心，告诉自己要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这特别的一天的到来。

在护工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后，一期回到屋内时，看到鹤丸站在床边，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。

昨夜落了一夜的雨，外面地面还是湿哒哒地，扫落了一地的残花。此刻的阳光分明应该宛如一首挽歌，却又像是在为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花瓣唱起新生的咏调。

听到响动，鹤丸回过头，站起来扶过一期，如同平日一样温柔地看着他，用略带粗糙的指尖摩挲着一期的脸。

“一期。”

一期一振望着鹤丸。

“一期。”

鹤丸重复了一次，他定定地望着一期的眼睛，轻轻拉过对方，在一期一振的眼皮处留下浅浅一吻。

“一期。”

“一期。”

他一次次地唤着一期一振的名字，不说是什么事，却一声比一声更为颤抖，一声比一声深沉，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的名字印融入自己的声音和心灵里。一期一振也抬起手，仔仔细细地抚过鹤丸国永的眉骨、眼眶、鼻梁、唇瓣，最终落在鹤丸的面颊上。他的神情是这样认真，似乎是要把鹤丸国永每一寸的神态和容貌全部刻入自己的内心深处，永远都不要忘记。

莺丸拉开房门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

鹤丸和一期一振支撑着彼此的身体，面向窗外的阳光，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，一如他们的灵魂。

“粟田口一期一振。”护士走进了，用PDA扫了扫一期手腕上绿色的腕带，“入舱服放在这儿，一刻钟后准备进舱，记得先不要吃东西，所有单子上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好。”

“怎么样一期，”莺丸努力摆出笑容，“有信心吗？”

一期知道莺丸是想给自己鼓励，也知道这个医生为了自己花了多少心思，便点了点头，朝对方扬起了嘴角。

粟田口家所有能来的孩子都来了，但是因为怕吵闹，鸣狐便让药研、五虎退和乱做了代表，自己领着他们三人走了进来。

“一期哥！”

乱首先扑了过来，却被鹤丸一把拎起来：“吵什么吵，推到一期怎么办？”

“放开我鹤丸！你个牛皮糖！”乱酱扑腾着手，努力推开鹤丸，“一期哥是我的！就是我的！一期哥！你要好好的啊，加油啊！！我还等着你教训鹤丸这个疯子呢！”

“行了乱酱，不要胡说八道。”穿着白色风衣的药研慢悠悠地走过来，拉着一期的手道，“一期哥，我们两个的血缘是最近的，我……”他突然停了停，换了话茬，“你从小教导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，你放心，我、我、我会保护你，不让别人欺负你，我……”

一向思路清晰的药研，此刻竟是语无伦次起来。他扭过头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，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，而是搂住了自家大哥的脖子，半晌，在一期耳边轻轻道：“大哥，我爱你，加油！”

“哇！药研哥好狡猾！”乱藤四郎见状，在一旁叫起来，正想朝低着头走过来的药研发作，鸣狐却拉住了乱，比了个嘘的手势。乱藤四郎愣了一下，只见药研摘下眼镜，不着痕迹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。

五虎退抱着小老虎走到一期的面前，望着一期微微笑着的脸，竟是不知说什么好。他迟疑了一会儿，突然伸出手，把小老虎玩偶塞在一旁鹤丸的手里：“一期哥，我有五只小老虎，给你一只……嗯其实都是你送给我的，那我就先给鹤丸哥哥，让他保护你。等我长大了，我再来保护你，你要等我呀。”

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，本该是充满欢笑的，但是此刻，五虎退最后强忍着哽咽的尾音却显得无比让人心酸。鹤丸国永接过了那只小老虎，伸出手臂，一把抱住五虎退：“好 ，鹤丸哥哥一定不辱使命，和一期哥哥一道等你长大。”

鸣狐见孩子们都说完了，终于走上前来，蹲下身子，望着一期一振。这个孩子，自己对他满怀期待和爱意，却又心怀愧怍，他动了动唇，半晌才轻不可闻道：“一期，要活下来。”

一期一振点了点头，嘴唇翕动，做出“谢谢小叔”的口型，学着鸣狐工作时习惯的样子，翘起食指和小指，其他指头轻碰，微微一笑。

却是这个笑容，让从不落泪的鸣狐，一日之内第二次潸然泪下。

“一期，抱歉。”

换上衣服，一期躺在专用手术车上，望着天花板上一个个向后退去的顶灯，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闪过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。他开始恢复了记忆，虽然只是一点点，但这也让他感到幸福。原来，生命中最让人珍惜的不是波澜壮阔的历程和辉煌无比的长生，而是那些细细碎碎的小确幸，让人们的记忆熠熠生辉。若是以白纸作比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张长宽不定的矩形。有的人非常长寿，但是他看到的却很少，他的人生路是非常狭窄的；而有的人也许没有活得那么久，可他却用生命画出了非常美丽的图画，他拥有了“宽度”。

一期一振扬起了嘴角。

是的，能够遇到大家，能够遇到那么多美好的事，哪怕是在自己几乎失去一切的时候，都能够如此幸福，自己无疑是受到眷顾的。

他不曾受到上天的爱护，却拥有了那么多人。

一期一振拉了拉一旁鹤丸的衣角，把一个东西塞在他的手里。他的声音有点沙哑：“鹤丸，这个给你，带着它，为我祝福吧。”

鹤丸国永张开手，是那只一期曾在圣诞节时送给自己的御守，自己后来又把它给了一期，希望它能够把所有的好运都转给一期。现在，它兜了一圈，又回到鹤丸的手上，带着两人的爱情，带着鹤丸的祝愿，带着一期的自信。

突然，鹤丸像是意识到了什么，难以置信地望着一期一振。

“嗯？一期？”

“怎么了？啊……”

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一期，一期捂住嘴，愣了好几秒，只听鹤丸欣喜道：“一期，我终于，再次听到你的声音了。”

鹤丸的眼泪，滴落在一期的脸上，也落在了一期的心间，刹那间，花开遍野。

——鹤丸，谢谢你。原来，我早已干涸的心间，终于也会有绽放开花的那一刻。

——一期，我曾害怕我是灾星，可是你让我明白，我的一切努力都没白费，我也可以给我爱的人带去幸福。一期，谢谢你。

【TBC】